王婭莉
五月，粉紅的荷苞從碧綠的荷葉中生發出來，太陽越大，荷葉越是翠綠，在金色的陽光下，綠得發亮，熱辣辣的太陽直接把天空烤成一張藍色的玻璃紙。荷葉的清香夾在熱浪中撲鼻而來，這香味恐怕也是含硒的吧？我們使勁嗅著這清芬，穿過薔薇花架。月季花正值開放時節，碩大的紅艷的花朵吐露出青春熱望。月季花不像荷花那么羞澀，從花苞到盛放需要一個漫長的時期。月季花是奔放的，花朵有酒碗大，色彩濃艷。這就是蒿坪的硒園農家樂。
母親七十大壽這天，我選擇了去蒿坪。我說，蒿坪農家樂變化大，景色好，路又平坦，可以轉一轉。難得出一次門的父親，也欣然同意。
為了能夠看到不一樣的風景，我們沒有走高速，從恒口上了恒紫路，這是一條非常安靜的路，沿途幾乎沒有遇到車，偶爾遇到一個騎摩托車上山的老人，他坐在公路邊的大樹下，倚靠著綠色欄桿，抽著煙，似乎他是特意上山來抽煙的。以前，鳳凰山是從安康到紫陽的要道，如今，成了一個人可以逃避塵世的地方。五年前的春天，我從鳳凰山經過，滿山都開了雪白的桐子花，金黃色小蜜蜂在透明的空氣中飛舞，這一條路，靜謐得如同從未有過人的足跡。
從鳳凰山下來，經過洪山小鎮，再走一段開滿紫紅色繡球花的路段，就到了蒿坪。一塊平整的大壩子出現在眼前，茶園像鋪開的綠色綢緞，那褶皺的地方就是一個個農家樂。有人說，蒿坪是真正的硒谷地帶，蒿坪有兩條河，一條河含氟，住在河邊的人容易長黑牙齒，一條河含硒，河里的水簡單處理一下就是礦泉水。
那就去含硒的地方。我記得蒿坪有個農家樂叫硒園，在去往漢城鎮的方向。那是規模很大的農家樂，有綠色的草坪可以露營，有一大片荷塘，一個月季花園，還有一個北歐風情的院子。對于我選的地方，母親總是點頭同意。年紀大了，母親逐漸成了聽我們話的人。
硒園的小院里，每個木頭桌上都有一瓶花，都有一掛白色的紗簾，還有一盞細篾燈籠。這是蒿坪農家樂與眾不同的地方，經過政府的統一規劃，農家樂避免了環境的粗糙，避免了單調的風格，使精致、優雅的貴族氣息與天然的田園風光統一起來。這是時下人們需要的休閑方式，你不一定在農村建一座中世紀城堡，不一定都裝修成傳統的中式風格，但可以花一點心思營造一種視覺美感。我們帶著母親在荷塘邊散步，蕩秋千，在小院里喝茶，聊天，和母親年紀相仿的一群老年人三三兩兩在花園里游玩，她們相互拍照，發抖音。這種庭院無疑是適合不同年齡的人群，我坐在院子里看書時，大多數人都在包間里乘涼，河邊的風吹來，并不覺得炎熱。
我們到的時候已經十二點，中午飯是一大盆酸菜面，下午飯點了當地特色菜，干洋芋燉豬蹄子、蒸洋芋、酸辣小魚、蒿子饃和蒿坪豆腐。這硒水制出來的豆腐，果然更鮮嫩可口，聽說蒿坪豆腐是全縣有名的，買的人需要提前預訂。父親說，年少時，最怕吃蒿子饃，現在卻成了美食，又說，蒿坪出產蓮藕，這豬蹄子，早年是用蓮藕燉的。
這大概是母親最為開心的生日，她破天荒吃了很多東西，父親也高興地要了一小瓶酒，說菜好，要喝一頓。他們一輩子愛爭吵，卻在這一天格外和諧，分了一碗長壽面，還碰了酒杯。妹妹給母親買了一串珍珠項鏈，幫她戴在脖子上，又定制了一個“最佳媽媽證”。父親的帕金森癥狀越來越嚴重了，他的手逐漸端不起酒杯，也拿不穩筷子。我不敢看他抖動的手，害怕落下淚來。以前每次帶母親外出，父親都不去，他讓我們去玩，他一個人在家看電視，一個人逛河堤。后來明白，父親是害怕別人看見他的帕金森癥狀，害怕給我們添麻煩。他的腿走不了很遠的路，爬不了山。能夠扛起一袋糧食的父親，無可抵擋地漸漸老去了。我所不愿面對的衰老，也漸漸出現在自己的身體上和心理上。年輕時和父母的距離，在衰老中逐漸拉近。
我們離開硒園農家樂，陽光已經暗淡下來，太陽好像被人揣入了口袋里。荷塘呈現出一片淺綠，薄荷色的風吹著山崗和樹林，母親和父親步履緩慢地走在我們前面，向著無邊原野走去。
